- 2021-05-09
人之所以能战胜其他生物创造智慧文明,《人类简史》中塔勒布的观点很有意思:人类擅长想象和讲故事
。我觉得这两点缺一不可。只会想象不会讲故事无法将你的观点传递出去,只会讲故事不会想象又无法创造出超越自身所能感知到的事物,力、电学、相对论这些理论无论如何也无法发明出来。在莫言的字里行间,结合我们千百万年进化来的想象能力,透过二维的线性文字,为我们提供了足够丰富的信息在脑海中,浮现出那片位于山东高密东北乡的高粱地与那片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民。
让读者有真确的感受,首先需要有一个准确的符号。这本书里就是那贯穿全书的红高粱和高粱地。代表着这片土地和人民,代表着勤劳勇敢和力量。其次是对场景的描写,如下面这段:
残忍的四月里,墨水河里趁着灿烂星光交媾过的青蛙甩出了一摊摊透明卵块,强烈的阳光把河水晒得像刚榨出的豆油一样温暖。一群群蝌蚪孵化出来,在缓缓流淌的河水里像一团团漶漫的墨汁一样移动着。
四月透露出春天的气息,墨水河交错在星光颜色分明,青蛙在耳边蝉叫。你的触觉也正仿佛迎着阳光的炙烤。形、声、闻、味、触 你的五感都被带入到场景中,场景也已经不在是线性的文字,而变得立体起来。
我最印象深的场景是横尸遍野的战场,莫言笔下战争的残酷超过了我的想象,在场景和人物的互动中,无限的细节逐次展开。黑红的血染尽生长着红高粱的土地,多少亲人转眼间生离死别,每当读到这种情景,总想起朴树的《白桦林》中的歌词,诉说着一段段被战火阻隔开的人们的爱恨情仇。
但这里没有善良,或者说在残酷艰难历史进程裹挟下的芸芸众生们,没有善良的机会。这里超越了我们对好人的定义,因为这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他们的行为和思想受他们的出身、经历所塑造,他们是无关好坏的,他们只是被命运的大浪裹挟着向前。
我奶奶一生“大行不拘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敢于反抗,敢于斗争,原是一以贯之。所谓人的性格发展,毫无疑问需要客观条件促成,但如果没有内在条件,任何客观条件也是白搭。正像毛泽东主席说的:温度可以使鸡蛋变成鸡子,但不能使石头变成鸡子。孔夫子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我想都是一个道理。
总还是不由得为余占鳌的豪气所折服。用金庸老爷子的话说,人生就是 大闹一场,后悄然离去。余占鳌一生杀人如麻,做过西门庆,当过土匪,也举起大旗抗日。一生轰轰烈烈足够精彩。他的气魄与胆识,是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在某种意义上,英雄是天生的,英雄气质是一股潜在的暗流,遇到外界的诱因,便转化为英雄的行为。
狗道这一章描写狗与人的战争同样精彩,绿狗队与黑狗队拼个半残,红狗队从中渔翁得利。这在历史上不止一次发生过的情景被作者安到了狗的身上,从人的角度看去,仿佛游离与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实则作者在采访中也承认,这里是借狗喻人。狗道即人道,狗欲即人欲。莫言说:
光荣的人的历史里掺杂了那么多狗的传说和狗的记忆、狗的历史和人的历史交织在一起。
- 它组织的这次进攻闪烁着辩证法的光辉,连智慧的人类也无可挑剔。红狗知道,与它们作对的,是几个刁钻古怪的小人儿,其中一个,还模模糊糊地认识
- 河滩上的狗蛋子草发疯一样生长,红得发紫的野茄子花在水草的夹缝里愤怒地开放。这天是鸟类的好日子。土黄色中星杂着白斑点的云雀在白气袅袅的高空中尖声呼啸。油亮的家燕子用红褐色的胸脯不断点破琉璃般的河水。一串串剪刀状的幽暗燕影在河水中飞快滑动。高密东北乡的黑色土地在鸟翼下笨重地旋转。灼热的西南风贴着地皮滚过,胶平公路上游击着一股股浑浊的尘埃。
- 构成狂热的爱情的第一要素是锥心的痛苦,被刺穿的心脏淅淅沥沥地滴嗒着松胶般的液体,因爱情痛苦而付出的鲜血从胃里流出来,流经小肠、大肠,变成柏油般的大便排出体外;构成残酷的爱情的第二要素是无情地批判,互爱着的双方都恨不得活剥掉对方的皮,生理的皮和心理的皮,精神的皮和物质的皮,剥出血管、肌肉、蠢蠢欲动的内脏,黑色的或者红色的心,然后双方都把心向对方掷去,两颗心在空中碰撞粉碎;构成冰凉的爱情的第三要素是持久的沉默,寒冷的感情把恋爱者冻成了冰棍,先在寒风中冻,又在雪地里冻,又扔进冰河里冻,最后放在现代文明的冰柜里冻,挂在冷藏猪肉黄花鱼的冷藏室里冻。所以真正的恋爱者都面如白霜,体温二十五度,只会打牙巴骨,根本不会说话,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已经不会说话,别人以为他们装哑巴。
- 可怜的、孱弱的、猜忌的、偏执的、被毒酒迷幻了灵魂的孩子,你到墨水河里去浸泡三天三夜——记住,一天也不能多,一天也不能少,洗净了你的肉体和灵魂,你就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在白马山之阳,墨水河之阴,还有一株纯种的红高粱,你要不惜一切努力找到它。你高举着它去闯荡你的荆棘丛生、虎狼横行的世界,它是你的护身符,也是我们家族的光荣的图腾和我们高密东北乡传统精神的象征!